【七柒】一体独魂
试着七柒同体。
我在想、两人争夺身体,一方消散,一方取而代之。
没有cp感的七柒。
感谢你愿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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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伍六七愈发觉得自己惹了什么瘟神。
而这样的想法并非平白无故毫无缘由。
1
大清早起来发现身上多了个红印,半道弧形明晃晃地刻在手腕,又痒又痛。
哈欠连天着出门正巧遇到保温杯泡茶的大保,打招呼的手没来得及抬起,对方倒先端着杯子脚下一跌,不久前还在壶里翻滚的白水毫不客气尽数撒在脚背。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有人登门,可剪刀刚上场就开始不听使唤,原本走向正常的刀刃忽然向左一偏削去了客人后脑勺的一块,不仅做了赔本买卖还憋屈得挨了忿忿一记皮鞋。
再后来接到的暗杀任务里也尽是些稀奇古怪的角色,甚至在收工吃饭时,整张桌子也随着可乐风风火火的突然到访摔倒在地上,装着白饭的碗和一碟腌豇豆惨兮兮散落一地。
相貌可人的小姑娘急忙道歉,得到原谅后一脸俏皮地系上围裙,这时候连厨房也难逃毒手,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它心灵破碎、眼泪恣流。
——遇到鬼了。
且不提先前一连串冤冤相报何时了般的剧情,现在的情况是莫名其妙多了个糟蹋他厨房的可乐,这个素来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可不像是什么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
伍六七托腮看女孩子手忙脚乱的背影,嘴角抽搐。他深知超出预料的情况远远不止这些,就比方接下来陷入抽搐的将会是那柄需要忍辱负重舀起堪称黑暗料理的马赛克的勺子。
再重复一遍、黑暗料理的、马赛克。
是马赛克。
可乐出来的时候乐得眉眼弯弯,满心期待,然而纵使是飘着粉红花花的背景板也盖不住正呼啦啦冒黑烟的厨房。
他一眼望去,顷刻间胃里翻天倒海。
如坐针毡。
2
天大地大伤员最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足以令人神伤心累。
伍六七略微抬起尚未褪去痛感的脚,垫了只枕头,双手交叉叠在脑后。大保搬了个小板凳在一旁坐着看报,六七闲得发慌,跟大保有一句没一句地絮叨。
“呼叫大保,呼叫大保。”
鸡大保全当他是心里长不大的小孩,抽抽眉毛回上一句“收到”,自己原本计划去楼顶小酌一杯,却被某个毫无身为成年人的自觉的人给绊住了,现在就连静下心看点新闻都不安稳。
姑且体谅一下伤患,毕竟这也算是自己间接导致的灾难。
鸡大保带着些愧疚感抽了抽鼻子,自他进屋以来那股子奇怪的味道就一直没有散去,阴阳不散地绕在屋里,他再一次四下观望也没能发现罪魁祸首。
反观另一个人神态自若,假作一本正经地继续他的说辞。大保两片黑色镜片后的眼睛不由得眯了两下。
“我觉得我可能撞鬼了,请求支援。”
看吧,一开口就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阿七啊,世界上是没有……”好在大保还能够心平气和解释给他听,可他话音未落脸色却先变了。
方才还眯眼揣测,这时忽然觅得了些蛛丝马迹。
鸡大保敢肯定,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弯腰,一手抄起伍六七的鞋,一手捏紧鼻子,想也不想就将臭味来源猛地摔向某人欠扁的脸。原本那颗仁爱之心已烟消云散,他卷起报纸,避开伤口,不轻不重再次甩给六七,既然味道散不去,留下一句“两清了”后,他也没什么留在这慰问的念想了。
一句“告辞”过后,大保双手交叉在背后,离开房间。
“你好——绝——情——。”受伤的人抱鞋掩面,两截宽面条夸张得挂在脸上。
鸡大保离开的背影有些滑稽,可伍六七慢慢收起表情,笑不出来。
3
即便遭到了大保鄙视,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清楚。
而世界上没有鬼这一说,又何时得到了确切证据?
他慢悠悠将报纸铺在地上,斜着眼睛看上面的小字。一个人的时候没法开玩笑解闷,思考起问题也是有质量的有模有样。
今天的报纸上也没有什么新鲜事,他目光移动着找寻有趣的段子无果,便转而寻找起别的消息来。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隐隐地鼓动,想要挣脱开束缚一般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似乎在每一寸皮肤下面都蕴藏着困兽的低吼,连骨缝里都夹着森森寒意。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说不定还真是碰上鬼了。
只是小岛上可没处寻一个江湖道士——当然,报纸上也没。
最终他仰躺在床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决定静观其变,自想对策。
4
这个鬼应该很讨厌我。
静观几天之后伍六七得出这样一条结论。
近些日子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与其说是忽逢水逆诸事不顺,倒不如看成是有什么不服气的小家伙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处处针对自己,行动又恰到好处,一些小苦头他能忍就忍,全当是跟自己开玩笑。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有些糟糕。
彼时伍六七正在躲离新的刺杀对象的追击,行踪忽然被发现,刺杀与被刺杀的位置立刻倒转。
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才会接手这种等级的任务,还是说是那位得理不饶人的客人想要借此除掉一文不值的他。
长时间的追逐让他体力耗尽大半,对方动作同样迟缓些许,攻击却凌厉依旧。
这时连六七引以为傲的以气御剪都显得有些负隅顽抗。
手里剑贴着他的脸颊划过。
他倒抽了口气。
一道暗红。
5
联想到先前不间断的倒霉经历,这次恐怕要直接挂在这里。明明该大有壮士一去西不复返的气势的场面,现在却更像是一场恐怖游戏的追逐战,可惜玩家忘了存档、而这场游戏更无法重来。
一方面要躲避攻击,另一方面还要注意颠簸的路况,一心两用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习惯,何况伍六七此刻远不止两用。
速度不能减慢,脚下也要当心。他一面在心底强烈谴责这位不知名姓的鬼神大人,一面还念念不忘先前那位倒霉客人。路边的大树轰然倒下堵住他的去路,本应令人心旷神怡的颜色在此刻全成了有形的麻烦。
扑街树啊。
他心底咒骂,思忖着接下来该从哪个地方翻过去。
枝叶过于繁密的地方难以行动,树干却不自然般累成阶梯,他左眼微眯稍加思索,瞄准缝隙较大的地方——不经头脑的铤而走险注定是失败的前戏,只有步步为营方是刺客之道。
可他脚底一稳,仅向前滑了几步,随后右脚发力转身迎击。灵活到连自己都陌生的动作控制着剪刀,割裂空气般飞速冲向敌手。
伍六七眼前漆黑。
6
前一秒还在生死决斗,下一秒却倏忽间坠进一片黑暗。
似是凭空捏造的空间又广又远,脚底走过的地方接连破碎,裂缝中则探出黯淡的光。奇异的纹饰在身下蔓延开来,幽幽发紫,拥着极其微弱的搏动。
伍六七试探着前行,失去方向感的处境渐渐让他不安起来。
暂时失去了视觉,听觉却变得灵敏异常。行走间不断有轻微的碎裂声自脚下响起,缝隙间距扩大之势毫无停留之意。
飒飒冷风如同成型被挤压着滑出,上升的气流掀起六七额前的碎发,发尾则随之扬起指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墨一般浓重的黑色里危机四伏,厚重的颜色里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眼见脚下将要踩空,他情急之下猛然抬头看到顶端明亮的地方,于是立刻纵身跃起。
刚刚落脚的地方瞬间崩塌成碎片,连棱角也直直坠进深渊。世界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他被无名的力量一路托举至顶端,此间有他力牵扯着他的衣衫,褶皱翻覆间不经意流入一缕冷火。
7
取而代之的真实触感令他惊心动魄着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片干净,对手已经倒下,四周毫无狼藉。自己浑身上下未添新伤,只有尚未干涸的血迹挂在脸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
幻境一般的现实冲击着他凌乱不堪的思绪,大小不等的黑白色块重叠着压向记忆,陌生空间对角折叠缩小成一点,芝麻大的记忆爆炸般摧毁了非正常工作的细胞。
先前那棵横亘在路中央的树上布满刀痕,远不是剪刀所能施予的威力,对方的武器七零八落,更有甚者被斩成两段,切面锋利,如逢魑魅。
喂喂、剧本里可没写这么一出,小心我告你诈骗哦,导演。
他下意识抬手一摸脸。
真真切切的痛感。
继而垂眼。
脚边熟悉的剪刀,不染鲜红,却如形同陌路。
8
大保为此海夸了六七一通。
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六七不仅没花他半点医药费还扬眉吐气地赚回了全额赏金,饶是抠门如鸡大保也乐意办场庆功宴。
饱受赞美的当事人伸出自己的手,四指微曲,盯着它出神,尔后大保的手便没有预兆地拍了上来。
“想什么呢?”话里三分关切七分玩闹。
伍六七藏起疑虑,笑嘻嘻地搓搓拇指和食指,招来大保恨铁不成钢一声长嘁。
“我不管你了哦!”
伍六七东耳朵进西耳朵出,声称不管的某人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他本想再开上句玩笑,动作却不由得僵住了。
没有预兆地、身体里的那股劲又来了。
在大保挥手离开的时候、在大保转身的时候、在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
在可乐他们应邀前来参加庆功会的时候、在玻璃杯碰撞出声响的时候、在打闹声沸腾开来的时候。
那股感觉比往常来得更要激烈,而且势不可挡。
他觉得身体几乎要被撕碎掉。自胸口袭来的钝痛模糊了他眼前的一片欢乐,有什么东西被不断割裂成棱角锋利的碎片,揉碎在肺部,深嵌在心窝,千疮百孔、汁血淋漓。
氧气干燥了血液如被抽干,凝固的气体攒成无数的泡泡,接连炸裂在胸腔,心口火燎燎的闷痛。
——几乎要窒息。
伍六七绞紧衣服,额角淌下一滴冷汗,颤抖的手扶不稳墙面,他强撑着向后摸索,触碰到底后死死抠住门框。
然后——记忆模糊。
9
我不是“我”。
伍六七没去跟大保分享新的线索,熄灯之后仰躺在床上。
庆功会过了还没一个星期,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猜想塞满他的脑子。
纵使角度再多,这样大胆的猜测自然也出他意料,为此他特地旁敲侧击,变着法询问。可惜岛上没人能给出像模像样的答案,连厚着脸皮四处求来的古籍上都未能找到一体两魂的记载。
一具身体承载两个灵魂听起来荒谬,却也合理。
神医神色严肃地摩挲着下巴,给出这样的回复。
这几日那种痛彻骨髓的痛没有再来,生活也照旧运行没有偏离轨道。附在他身上的灵魂完全就是个吸取了教训的小鬼,明明怀着歉意却拉不下脸诉说,倒是守在角落观察着别人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伍六七笑了。
“你好啊。”
他像是隔着黑暗对空气说话,却没有回应。
没有亮光的房间像极了那个广袤的地方,可惜月光皎洁,溜进房内落下一片。不是绫缎的白色、泛紫的蓝色,一种由浅至深的砖红色,末梢静默融入黑暗,不显突兀。
“你是谁。”
他自说自话般,声音清楚,窗外虫子叫得刺耳,他又眨眨眼似是在表明自己的无奈。
得不到回应的他最后索性拐个大弯。
“你,难不成是喜欢可乐?呃,或者是梅小…?”
不出意外,话未说完,身体里的感觉便再一次来了。
起先还像一个别扭的小孩拼命摇头解释,过了一阵子冷静般渐渐平息,空气中浮着的冷淡敌意混在薄薄的尘埃里,伍六七轻笑,不予追问。
纵使月光如水也照不亮心底,有这么一道暗红藏在内里,更是要抽离筋骨翻开皮肉才能发现。
像树倒下的截面、奇异的月光、更像是凝固在脸上的血迹。
记忆交错着流连。
伤口已经结痂,可、还是会痛。
10
治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正如腿断了要静养,高烧了要输液,即便是划伤,也需要经历结痂掉痂的等待。在此期间,痂能被再度撕破,如此往复,伤口愈合的日子一拖再拖。
目前这种情况,拖泥带水也不是上策。既然得到回应,伍六七干脆继续追问,大有寻根刨底的架势。
“喂那个谁。”他还不知道名字。
“你讨厌我吧?”
“哎你不回答的话,我可就这么认为了。”
虫子的鸣叫声渐渐弱下来,伍六七随着声响的减弱,同时放轻了抚摸痂壳的力度。
对方不再吭声,他没由来的失望地扁扁嘴。
“呃…不、反驳一下吗?”
夜还很长,伍六七有足够的时间和身体里另一个人对峙。但他没办法保证自己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宿主,尤其是在脑内搜索一番之后,仅仅两年的记忆便愈发苍白无力。
他大脑短路,忽然陷入空白。
或许我才是那个抢夺身体的人、或者说——鬼。
也就是说…我不是我。
那,我到底是谁?
屋外鸣叫的声音入不了耳,二十多年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单调的音节又何能填补漏洞?他挠破脑袋也回忆不起哪怕一丁点片段,发生在小说中头痛欲裂的桥段也没能在他身上灵验。
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我还能是谁?
11
我就是我。
在疼痛中醒来,结识小飞和大保,以及后来在这座小小岛屿上所面临的一切,不正是由他伍六七亲身经历的吗?
我是伍六七。
我就是我。
12
确认这点之后,伍六七舒了口气,心理暗示向来管用,即便漏洞百出,他也全盘无视。
“喂,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讨厌。”
他一字一顿,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不过,你救了我一命。”
他紧接着放缓了语气,嘴角不自觉露出几分弧度。
“谢谢。”
胸腔内铮铮作响,如有刀鸣振动。
13
一晚上相安无事,几天来伍六七难得睡了个饱。
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拍打着窗户唤着人们迎接新的一天。
“喔哦……”
醒来的伍六七嘴巴大张,尚存的一丝睡意在睁开眼睛后就立刻驱散干净。
身边杵着个戴着兜帽的人,从这个角度,伍六七只能看到一小片阴影藏匿在兜帽之下,以及、与那双直勾勾盯人的红色眼睛对视。
鬼使神差般他下意识伸手要揭开,可那人露出个厌恶的表情,身体却并没有随脸色移动。
明明讨厌却不远离,伍六七终是发现了端倪。
眼前并不是什么实体,而是比周遭颜色深却更透明的人。他的手穿过那人的头发、脸颊、脖颈、身体,一路向下,只感受到空气于指缝间游走。
是鬼吗?
最后兜帽被陌生人主动地掀开。
帽子下的脸和自己差别甚微。
伍六七感到自己的呼吸骤得停滞了。
14
暗红色的眼睛里暗流涌动。
藏进了流动的鲜血。
还有静谧的月光。
15
那个人略显狼狈地开口。
“你说得不错。”
“我讨厌你。”直言不讳、斩钉截铁。
16
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名为“讨厌”的情绪?
答案九九归原来自于嫉妒。
嫉妒你的朋友、嫉妒你的家人、嫉妒你的没心没肺、嫉妒你的逍遥洒脱、嫉妒你痛了可以哭快乐可以笑、嫉妒你能继续活着看斑斓的景色、嫉妒你能过自己的人生做自己的选择、嫉妒你有爱护的人更有爱你的人。
他话里有话,语调冷硬。
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如流星般稍转即逝,他定了定神,身体便没有预兆地开始剥落。
天知道他耗费了多久和多少气力才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和21岁的自己面对面说话。
先是造成一连串麻烦,从而故意把人置于危险境地,在对方心理出现漏洞后借用身体片刻的同时将人带入自己的世界,借对方逃离的机会跟随他出去。
不得不说,计划很成功,其一满足了自己幼稚的想法,其二令他成功脱离束缚,再次回到真实世界。
从未呼吸过的清新、从未见过的颜色,与这世界久违的第一面迎来的不是温柔、更不是爱意。
接触地面时的虚无感盘旋在脚下,双腿麻木定格,呼吸的节奏一时调整不来,仅是张口便让他压力山大。
仿佛是因为赌气而使对方受的苦一并加到自己身上,远超乎自己想象的疼痛揉碎了他的四肢。蚂蚁啃噬肉体,铁钉敲击灵魂,刺痛不断扩大成为撕心裂肺的痛感,可他压根寻不到东西支撑身体。
冷意岑岑。
17
遇上这种情况就容易大脑缺氧。
扎紧脚步,运气驱散倦意,不知名的寒意爬上脊背,捂在厚重服装下的身子渗出冷汗,里衣黏嗒嗒贴上皮肤。
是嫉妒。
如火一般燎原。
满目疮痍的心脏满塞满了杂草和枯枝,烈烈燃烧逼出血脂,恣意的火舌吞噬了界限,理智边缘的淡漠背影残破不堪。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也许不到10分钟。
或者,就是下一秒。
18
两人一站一坐,相对无言。
伍六七盘腿坐在床上,与对方对峙,他暗地里握紧藏在身后的剪刀,必要之时武力才是解决问题的首选,人有时候想要活命就不得不做一些难以抉择的决定,正如现在。
相比自己,眼前非实体的青年面部棱角清晰,脸色欠佳。兴许是形态的缘故,他的脸看起来毫无血色,如一纸苍白。面前人双眸微敛,唇边噙雾,拳头无意识地攥紧,目光却极力时刻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如同受惊的小猫,弓起身子瞪大瞳孔,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剖有威力。
而此刻他眸底倏忽间翻起几分涣散,飘飘浮浮在那层层警惕之后。
于这时候动手难免给人一种趁人之危之感,伍六七稍微松了松手,剪刀半落在床上,虽然如此,却仍保证在他控制之内。随后他右手支上膝盖,撑着脸颊。他确实有太多太多问题想要问,但就目前的状态来看,这个人不可能一一回答详尽,因此他决定跳过这些日后解决也不迟的无聊发言,轻挑眉梢,开口道:
“什么啊,真是无聊。”
脱口而出的文字不知有多少真意。
说这话之前伍六七尚且有些动摇,虽然一开始就怀着自己才是原本宿主的想法,可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以强凌弱霸占主权。
他轻轻甩了甩头。
再怎样心善也不会有人愿意将身体的主导权拱手相让——他眼睁睁看到对方微微睁大双眼,同样透明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有异样的情绪从中孕育出来。
伍六七有些后悔,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一番仔细考量之后他也不觉得那人无聊,从头至尾,只有他自己“无聊的”担心、“无聊的”在意、“无聊的”说出无聊的话、“无聊的”把最不无聊的行为视作无聊之举。
万幸的是他未点明主语,只能期盼对方理解为他无聊而并非他无聊,他是他,他不是他,他可以是他,而他真的是他吗?
连自己也被这无聊之中的无聊绕了进去。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忽然一句话冷结了室内的所有的情绪,长久的静默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
两年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词汇在这一早收录进了词典,三个字意味深长,伍六七歪着头,不愿意去看对方的反应。
自己为何而道歉连他自个儿也不清楚,但的确有不知来自何方的罪恶感攀在他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自己或许该做出更实际的动作,比方自做了结,归还这句不知究竟属于谁的身体。
19
思考间有什么东西忽然支离破碎。
这句歉意吐露出来后,对方的身体破碎得更为厉害,伍六七猛抬头想要抓住,手中空无一物,连阳光也从指缝溜走。
恍惚间伍六七想起了那个刻着“柒”字的令牌,从记忆最开始的那天他就如同宝贝一样揣着,直到现在他也没明白这块令牌究竟属于谁。
属于他吗?
还是说——属于他。
20
答案很明确。
属于那个“柒”——而不是这个“七”。
过去伍六七反复抚摩着令牌想要一睹主人尊人,如今相会的现实与幻想大相径庭。至少他没来得及掏出令牌,毕恭毕敬交到主人手上,然后千恩万谢之后顺便得到与自己相关的过去。
他觉得眼睛一瞬间酸得要命。
21
“去死。”
取代一句“谢谢”的是这么一句。
柒的颜色更淡了,无数个下一秒过后身体实在无力支撑,明明靠嘴唇蠕动着挤出这么一句,每一个字却还是清清楚楚落入了伍六七耳里。
他不需要任何道歉的话,自己选择的路,没有别人承担负责的理由。即便是柒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可笑的嫉妒心蒙蔽了他的理智,又将他推出身体与现在的自己相逢。第一句“无聊”击垮了他无端的愤怒,下一句“对不起”则令他渐趋冷静,嵌进手心的指甲松离开来,因用力而显现的白色逐渐恢复浅薄的血色。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吗?
柒碎成无数的纸片渐渐消失在明亮之中。他的脸上有许多细小的粉末落下来,在光影交接处沦为尘埃,眉间的倦意和冷汗也被抚去,犹如接受一场洗礼。
他正在“死”去。
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终结自己以及伍六七的布满累累伤痕和痛苦的过去。
与其回幽闭空间往复徘徊,倒不如坦然放手。
阳光正盛,将伍六七照得同样透明,他如沐清光,却没有随之消散。光线温柔的亲吻着他的面颊,他却在慌忙之下再度伸手试图抓住那些飘散的碎片。
柒突然羡慕起来。
当妒火平静,来的往往是这种情感。倘若说嫉妒是野火燎原,羡慕便是星光耀地,点点星火不会毁掉美丽的事物,小却灼热更甚的憧憬点亮起的是灿烂的火苗、迷茫的路途,足以温暖身体、指明方向。
柒艰难挪动身体好站在那片明亮下面,贪婪地感知阳光流落在身上的暖意。困在一片潮湿阴暗的记忆仿佛一齐抛离,灼热的温度意外的安心,他阖眼,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皮肤剥落后未曾有的暖意。
伍六七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接住落在手上的光,随后轻柔地拢起。
22
柒彻底消失的时候,伍六七仍觉恍如隔世。
屋里重归清净,阳光依旧兀自温暖,可他只感到心寒。
手里的光失去了原先的温度。
他慌忙揪着衣服询问那个人的下落,平静异常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回应。他问柒喜不喜欢梅小姐,问柒要不要认识一下陈伯,声音愈发响亮高昂,他对柒说自己无意中发现的大保的秘密,又扯到自己现在颇有来源的发型,最后他嗓子发干,一边吞唾沫一边挤出柒的名字。
四周静的有些可怕,伍六七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如常。
一体两魂荒谬吗?
确实如此。
伍六七思绪混乱。
为什么那个人不回复我,为什么那个人心甘情愿将身体拱手相让?抢夺身体的人明明就是我,可消失的为什么是你?你还没有走遍小岛,没有认识一些朋友,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指望谁记住你、谁在心里为你留一块地?
这个世界真的不讲道理,要不然为什么渺小如沧海一粟的一体两魂的个例都不愿包容一下呢?
又或者,“你是真的,”
他极力克制喷涌的情感。
“讨厌我吗?”
23
既然讨厌我,那为什么要让我为你划下那块地?你是不知道这样的负担有多沉重吗,就算过去已死又如何,摧毁的过程还是那么刻骨铭心,叠加着平方立方四次方的痛苦。
你只知道自己解脱,却根本不明白,我又有多么讨厌你。
讨厌你忽然出现又不辞而别,讨厌你不解释一句转身就走,讨厌你夺走了太阳所有的暖意,只给我留下一片徒有暖色的冰冷。
24
手上的红印淡了,痛感也渐弱下来。
这样的红印如何才能成就?
伍六七自问,随即舒展身体,垂下双眼,牙齿慢慢贴近那道弧形,轻轻压了进去。
尔后,嘴唇沉默着覆上手腕。
舌尖触碰到肌肤的时候,仿佛有熟悉的味道萦绕许久。他几乎能想象,在某个万物睡着的夜里,同自己身材相仿的青年屈腿半蹲在床边,眸底带着万般复杂的情绪,犹豫再三后,尖牙嵌进自己的手腕。
伤痕是记住的最好途径。
如若重来,伍六七希望那时他能做个梦。
梦里有最温暖的阳光和最相像的两个人。
而他最好能够当着那人面,轻轻唤一句
——“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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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没有表述清楚的地方,实在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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